周人重食器

◎崔斌

　　前幾天，在臨朐縣博物館展廳偶遇一個小朋友，他指著一件銅簠說：“爸爸快來看，這里有個吃烤魚的！”他爸瞅了瞅，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不，我覺得這是古代用來烤肉的。”在參觀者看來，銅簠確實很像燒烤的器具，但簠真不是燒烤用的，它是盛放糧食、飯食的器具。它大約產(chǎn)生于西周，一度與鼎、豆等重要禮器相組合。其特點是上下兩部分完全一致，既能作器蓋，又能作器身。

　　簠，作為盛食物的方形器具，相當于后世的方形大盤子。以宿遷市博物館館藏的一件東周青銅簠為例，口長28.5厘米，寬23厘米，高10厘米，這還只是中號的。安徽利辛縣張村鎮(zhèn)出土的夔龍紋銅簠，就重4.6千克。因此，簠這個盤子夠大也夠重。

臨朐縣博物館的西周晚期竊曲紋銅簠。 （資料圖片）

　　臨朐縣博物館的西周晚期竊曲紋銅簠，口呈長方形，腹向下斜收，平底，四角有外侈的矩形圈足，足四邊中間各有一缺口，腹部側(cè)面各飾一獸形環(huán)耳，器口沿中部有突出獸紐，器蓋平口對合。簠身、蓋飾竊曲紋，器底素面。該器多處裂損。竊曲紋由鳥紋、龍紋衍化而來，主要是卷曲的細長條紋，像是一個橫置的S形，上下皆曲。獸形紋飾也好，竊曲紋也好，都是為了體現(xiàn)神秘和力量，令人有敬畏。

　　銅簠的作用，只說盛放糧食太過粗略了。

　　首先，銅簠是祭祀用的。

　　河南博物院館藏文物蟠虺紋銅簠，蓋和器底均鑄有銘文，內(nèi)容相同，共三行十六字，銘文為“……自作飤簠，子子孫孫永保用之”，銘文中的人名部分不知被誰鏟去了。這應(yīng)當是用于供奉場合，家傳世世代代，起用小心翼翼。河南博物院的蔡公子銅簠，有獸首形的扳耳，平底上帶有矩尺形四足。銅簠的底部還有銘文兩行八字：“蔡公子義工之飤簠”，意思是蔡國的公子義工命令或指導工匠制作了這個用于某種特定場合的銅簠。這件應(yīng)當是祭祀所用。春秋楚子棄疾銅簠，蓋和身均有一對獸首形耳，蓋沿設(shè)有六個獸面形卡扣，用于密合蓋和身，通體飾蟠虺紋。蓋和器身內(nèi)均鑄有銘文，內(nèi)容相同，為“楚子棄疾，擇其吉金，自乍飤簠”。棄疾，是楚平王的名字，他是楚國第30任國君。

　　其次，銅簠是用于宴饗的。

　　1977年，陜西省扶風縣黃堆公社社員在村南崖邊鏟土時發(fā)現(xiàn)一個青銅器窖藏。其中出土西周晚期伯公父簠一件，簠的器底與蓋內(nèi)各有銘文61字，內(nèi)容相同。大意為：伯太師的兒子伯公父制作禮器簠，選擇用銅，還有錫等；這種銅的材質(zhì)非常好，顏色又玄又黃；此簠是盛裝新麥、粳稻、糯稻和高粱的；“我”用以宴請君王、諸侯、卿大夫和同僚，用以宴請家族中的父輩和各位兄長，用以祈求長壽多福永無止境；希望“我”的子子孫孫永遠寶愛之，并用它祭享。這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銘文最長的一件青銅簠，也佐證了專家對“簋盛放黍稷、簠盛放稻粱”的認知。

　　第三，銅簠是用于煮飯的。

　　1984年11月，安徽利辛縣正在對西淝河進行修復(fù)。工人們在西淝河周圍挖土填補，挖到地下一米左右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青銅器物，疑似古代文物。文物專家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一鼎兩簠。因發(fā)掘地周圍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文物，且只有當時的皇族諸侯才能使用青銅器，由此可以猜測，銅鼎和銅簠是貴族逃跑時在路上煮飯和盛飯的工具。可能在隨后的逃離中來不及帶走，就臨時埋藏起來，留在了這里。

　　在山東長清仙人臺出土的銅簠，器內(nèi)發(fā)現(xiàn)有黃色食物，經(jīng)化驗為粟類黏糕性物質(zhì)。山東薛國故城的銅簠出土時其內(nèi)盛炭化的粟米類食物。

　　青銅簠里面還有2700年前的餃子。收藏于濟寧市博物館的春秋蟠螭紋獸首柄青銅簠，一共兩件。這兩件銅簠四周紋飾一致，為兩只回首四足龍，兩側(cè)各有一只雙身共首吐舌龍。其中一件銅簠內(nèi)排滿三角形狀似水餃的食物。食物已炭化，表面有白色粉狀物，用竹簽撥動，食物內(nèi)包有屑狀餡。經(jīng)專家分析，認為三角形食物是中國傳統(tǒng)美食水餃或早期的餛飩。

　　銅簠，一件和“吃”相關(guān)的器物，卻沒有只停留在“吃”的層面。在泱泱華夏，民以食為天，“吃”早就上升到了文化的高度，紛繁而多義，豐盛而綿密。銅簠之上，器身內(nèi)外，器蓋之上，器身的邊沿，耳之畔，足之面，那精細繁復(fù)的紋飾，在傳達著莊嚴和祥瑞的信息，也在訴說著榮耀的往事，寄托著百般美好的祈求。在有些器物上可以說是堆滿了祝福。

　　蔡公子銅簠的壁上裝飾有蟠虺紋，其狀如蛇，寓意著神秘和威嚴。安徽利辛縣張村鎮(zhèn)出土的夔龍紋銅簠，器身四周飾有28個夔龍紋和24個乳釘紋。夔龍紋，是一只足的類似龍的形象，代表神秘的力量。東周時期的一件青銅簠，口沿和腹下部各飾一圈三角蟬紋，金蟬代表生生不息，斜腹飾一圈蟠虺紋，蟠虺為小龍，潛于深淵，能致云雨。足飾龍鳳紋，龍為鱗蟲之長，鳳為百鳥之王，都主祥瑞。陜西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的銅簠，沿下飾一周無目竊曲紋，腹壁一周飾長鼻曲體龍紋，圈足飾簡易勾連云紋。元代忽必烈的曾孫女祥哥剌吉，曾出資鑄造了一件銅簠，長有“精靈耳”，仿若來自魔幻的世界。似乎只有紋飾還不夠張揚，古人還要賦予銅簠以聲音的震撼。寶雞龍紋簠器腹上有懸鈴，在搬動銅簠時會發(fā)出清脆悅耳的響聲，余音繞梁，在祭祀宴饗的場合令人側(cè)目。

　　銅簠來自哪里？可以說是五花八門。它可能來自一座古墓，也可能是社員蓋房時挖出的。1981年，湖南省常德地區(qū)文物工作隊在慈利縣收集到一件銅簠，就是社員蓋房取土時挖出的。它可能是喂雞的盆子。1979年，河南省南陽市汽車發(fā)動機廠在開挖防空地道時，挖出一座春秋時期的古墓，出土了一件青銅簠的簠身。隨后不久，南陽市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在一家屬院發(fā)現(xiàn)了一件銅簠蓋，當時戶主把它放在家門前當喂雞盆用。這就是后來名動天下的“楚子棄疾銅簠蓋”。直到1989年，南陽市博物館在整理文物時發(fā)現(xiàn)：先后征集回館的兩件銅簠，為一身、一蓋，二者組合起來就是一件完整的器物。

　　一件件銅簠穿越到這個時代，如同穿越小說一般，總有著出人意料的時間和地點，不論它們出現(xiàn)時多么卑微無名，卻最終一鳴驚人，令世人贊嘆。

　　西周貴族“重食器、輕酒器”，青銅簠的使用基本貫穿兩周時期。這一時期，始于商代的傳統(tǒng)酒器大為減少，與此相對的，諸多食器如鼎、簋、豆、鬲等，不論從數(shù)量上還是形制上都空前發(fā)展，尤其是考古發(fā)現(xiàn)的大量長方形斗狀簠，進一步印證了周人重食的風氣。重視糧食、關(guān)心飯碗從來就是國家大事、民生大計。周人在三千年前已經(jīng)意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