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夫刻石。
虞大夫刻石拓片。
“虞大夫刻石”埋藏地下兩千多年，出土30多年無人過問。2021年，作者有幸得見此石并與濰坊市博物館特聘研究員孫敬明一道考證，斷定此石年代是戰(zhàn)國時期，孫敬明還認為，“虞大夫刻石”與“守丘刻石”應是迄今所見國內(nèi)出土時代最早的兩件刻石，“虞大夫刻石”其時代又應早于“守丘刻石”。
“怪石”深藏院內(nèi)30余年 擦洗干凈發(fā)現(xiàn)鹿圖案
2021年壽光市文旅局啟動碑廊提升項目，欲將存放在倉頡祠和賈思勰祠院內(nèi)的石刻整理展陳。先期察看時，倉頡祠墻角處躺著的幾塊“怪石”引起了筆者的注意。說它們怪，不是因為造型奇特或雕刻精美，而是表面沒有任何圖案、文字等“故事”。在滿是畫像石、佛像、石碑的院子里，它們的普通自然顯得怪異。博物館人員說，那些石頭好像是20世紀80年代末，博物館原館長賈效孔從壽光與青州交界的彌河灘上拉來的，好像是有圖案的。
施工開始后，筆者讓叉車司機先把它們運到寬敞處，然后吊起一人高，一塊塊一面面逐一進行分類、辨認。這些大小、形狀差不多的怪石共有6塊，大體呈長方形，表面都有面積不等的人工修治，其中一塊有明顯的圖案或文字。
筆者用水和毛巾將上面的泥土擦洗干凈，活脫脫一只梅花鹿躍然眼前。這塊刻有鹿的石頭，除左側有面積較小的鑿痕外，其余均為天然，接近平面。石高102厘米，寬79厘米，厚51厘米。在一面較大的自然平面上鑿刻有一只鹿。畫面高31厘米，寬51厘米。鹿呈奔跑跳躍狀，頭上無角，嘴巴微張，雙耳豎立，身體呈S型，飾以點狀花紋。尾巴上揚，為短橫線。雙腿細長有力，姿態(tài)矯健，極富動感。整只鹿，線條凝練，造型準確，氣韻生動，將鹿受驚奔跑時的狀態(tài)刻畫得非常真實。
但是鹿尾后面是什么，是圖案還是文字？于是，筆者請教濰坊市博物館特聘研究員孫敬明，他對地方文化及金石學、古文字頗有研究。聽完筆者的講述，巧的是，孫敬明竟有印象，還作過筆記。第二天，孫先生發(fā)來郵件，是1988年5月14日的“手繪石刻草圖”，并附言：“當時我在臨淄出席全國環(huán)渤?？脊艑W文化研討會，隨后參觀壽光博物館，匆匆所記。”并囑咐，“仔細觀摩，可做拓本，或有新的發(fā)現(xiàn)”。
見拓本考出三字合文 重新爬梳史料再研究
看過該刻石拓本，孫敬明很高興，首先詢問了筆者的看法。筆者當時認為這組刻石的年代應在秦漢以前，鹿后面像是一個文字，但不知為何字。孫敬明指出，鹿的形象可與壽光當?shù)爻鐾恋臉淠倦p獸紋瓦當進行對比，刻石的用途可以參考青州西辛戰(zhàn)國墓考古發(fā)現(xiàn)，至于鹿尾后的“圖案”，他認為是文字，并表示研究后予以答復。
一周后，孫敬明說文字是“虞大夫”三字的合文，并征引文獻予以說明，添加在了《壽光歷代碑刻》一書序言中：“張書功大著，輯錄宏闊，開篇即壽光與青州鄰境彌河灘出土戰(zhàn)國刻石，圖文并臻，畫一鹿奔躍，尾后刻三字合文‘虞大夫’?！吨芏Y·夏官·大司馬》有‘虞人’，掌山澤園囿之官……此地距齊都臨淄未遠，設園囿并立職掌。且附近曾出土周代‘右司工’銅錛。凡此兩可互征。”
孫敬明還認為，壽光“虞大夫刻石”與“守丘刻石”應是迄今所見國內(nèi)出土時代最早的兩件刻石，而根據(jù)壽光刻石的書體刻畫形式，其時代又應早于“守丘刻石”。
筆者在其基礎上重又爬梳了一遍史料，并試作進一步探究。
“虞”金文作“吳”，如西周“免簠”“同簋”“四十二年逨鼎”“四十三年逨鼎”“石鼓文”，“虞”皆寫作“吳”，與此刻石同。虞作為官職，出現(xiàn)得很早，如《書·舜典》：“益，汝作朕虞。”馬融注：“虞，掌山澤之官名。”即舜讓伯益掌管山林。西周時沿置此官?！吨芏Y·地官·司徒》有“山虞”“澤虞”之別，分掌“山林之政令”“國澤之政令”。西周免簠銘文載“虞、牧”之官，同簋銘文中有“虞大父”，掌管場、林、虞、牧。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各國多有設置，或稱虞人、虞候?！秶Z·周語中》：“虞人入材。”韋昭注：“虞人，掌山澤之官。祭祀、賓客，供其材也。”《左傳·昭公二十年》：“齊侯田于沛，招虞人以弓，不進，公使執(zhí)之。”又晏子曰：“藪之薪蒸，虞候守之。”《左傳·襄公四年》魏絳假借虞人誦《虞箴》，以勸諫晉侯。“山虞”“澤虞”“虞大父”“虞人”“虞候”與“虞大夫”，稱謂有別，時空分異，但共為虞官，皆掌山林鳥獸。
“虞大夫”以合文書寫
動感十足和諧統(tǒng)一
從書寫特點看，“虞大夫”三字采用合文的書寫形式，三字合為一字，占一個字位置。三字為包含結構，“大”借用“吳”中間的兩斜劃，“夫”借用“大”的橫劃和“吳”左右的兩斜劃，而“大”又包含在“夫”中。鹿尾連接的短斜劃及右側對稱的另一短斜劃，即是合文符號“=”的簡化“-”，兩者構成的“八”字形，又是裝飾符號，起到對稱美化作用。據(jù)于省吾先生研究，“=”符最早始于西周后期；林素清則認為春秋晚期逐漸出現(xiàn)，大量使用則在戰(zhàn)國。“八”字形裝飾符號的使用也是戰(zhàn)國文字的一大特點。“大夫”二字的合文，據(jù)對《殷周金文集成》所載合文的統(tǒng)計，最早出現(xiàn)于春秋晚期，而多見于戰(zhàn)國。所以，根據(jù)文獻記載虞官之設置及“虞大夫”合文的書寫特點，此刻石的年代最晚當是戰(zhàn)國?？淌l(fā)現(xiàn)之地，西周時屬紀國，周莊王七年（前690），齊滅紀，并改紀國為劇邑。那么，刻石斷為戰(zhàn)國時期，則“虞大夫”應為齊國官職。
值得一提的是，“虞大夫”合文采用斜勢書寫，中間的長橫右端上方又多出一彎曲的筆畫，鹿尾的上部也有兩處明顯的人工鑿刻短橫，整個文字似一人身體后仰，一手持戈，一手高舉正在投擲石器，追逐獵鹿。文字與鹿動感十足，和諧統(tǒng)一，共同構成一幅生動的逐鹿圖。
胡適說：“發(fā)現(xiàn)一個字的古義，與發(fā)現(xiàn)一顆恒星，都是一大功績。”此話雖有夸大，但這些刻石埋藏地下兩千多年，出土后三十多年無人過問，而略顯現(xiàn)于孫敬明與筆者，這大概就是物之隱現(xiàn)各有時機。又《易·屯》曰：“即鹿無虞，惟入于林中。”意思是追逐野鹿如果沒有虞人引導，只能迷失在茫茫山林中。抑或此虞大夫與筆者本有此緣分，導引如此？
這些石塊有何用途？2004年青州市博物館在對青州西辛戰(zhàn)國墓發(fā)掘時發(fā)現(xiàn)，這座戰(zhàn)國墓葬的槨室內(nèi)側，由一些經(jīng)過加工的、較為方正的石塊砌筑而成，個別石塊上還殘存墨書文字，但已漫漶不清。壽光發(fā)現(xiàn)的這六塊石頭，跟青州西辛戰(zhàn)國墓葬中的石槨，大小形狀類似。這六塊石頭是否與墓葬有關，抑或是橋梁，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責任編輯：邢敏
